江正一倒是沒覺得害怕, 就是看那小表情氣的不輕。剛才落地的時候被摔懵了, 譚熙把相機放下，想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肩膀一陣劇痛，他皺起臉看向江煊, 那模樣跟掛在樹梢上掙紮的江正一幾乎一模一樣, 又兇又萌。

江煊下意識扭過去, 江正一兇狠地大叫, 爪爪上的鈴鐺伴隨著樹枝嘩啦啦的聲音, 清脆悅耳。

譚熙扶著肩膀坐起來，江煊眼角瞥到，立刻伸手扶他：“你受傷了。”

“別管我。”譚熙氣道：“你去把他摘下來。”

“我先看看……”

譚熙轉臉一瞪, 江煊頓時把目光縮了回去, 躍起來將江正一摘下來, 小家夥瘋狂拿小拳頭砸他, 一邊砸一邊用誰也聽不懂的鳥語罵他。

江煊改抱為夾，胳肢窩一用力，江正一頓時屁股朝上, 頭腳全部朝下，與方才被掛在樹梢上毫無差別, 頓時更氣了。

譚熙扶著肩膀微微動了動，頓時疼的臉色發白，江煊見狀蹲了下來, 江正一啪啪打他膝蓋, 咯的小手生疼, 嘴巴又扁成了八。

“我先送你上去。”

“我等搜救隊。”譚熙皺眉，那麽多人看到他掉下來了，要是聽江煊的直接上去，還不定會被怎麽傳。

“這次聽我的。”江煊用命令的語氣說完，又緩了緩：“行嗎？”

“你別跟我說話。”

“譚熙！”

“喊什麽喊！”譚熙怒，又疼的渾身抖了一下，冷汗直冒，卻依然堅持：“我不想欠你的。”

江煊胳膊一松，江正一臉朝地掉在地上，譚熙心疼的不行：“你……”

他剛說完江煊就過來要扒他衣服，羽絨服剛被扒開，就露出來觸目驚心的血跡。江煊縮回手，青著臉道：“你想在這裏等死嗎？”

江正一吐出嘴巴裏的碎樹葉，爬開想走，江煊伸手一拉繩子，直接把他拉了回來，目光依然死死盯著譚熙：“你現在已經完全把我當外人了嗎？”

“你可真會惡人先告狀。”

“你……”

“我什麽我？”譚熙道：“上次我說幫你找回身體我們就扯平，你不是沒有意見嗎？”

“……”天知道他當時被譚熙號召百鬼的模樣給驚到，根本沒有說話的餘地。

見他臉色難看，譚熙又道：“怎麽，你覺得我幫你找回身體，不足以還清以前欠你的？……那倒也是，就是不知道你希望我怎麽還，繼續以身相許麽？”

“我希望我們在一起的前提是彼此心甘情願。”

“那我倒是小人之心了，原來你還不算太卑鄙。”

他每一句話都帶著針似的，江煊給刺的難以接受，他又一次把爬走的江正一扯回來，不得不放軟聲音：“我都說了，我以後聽你的，什麽事都跟你商量著來，你到底還在氣什麽？”

“你不要講話了，我相信搜救隊很快就會過來的，安靜一會兒吧。”

江煊神色隱忍，他第三次把江正一扯回來背對背背在身上，然後強迫性的把譚熙抱了起來，譚熙單手抓著自己的相機，怒道：“你給我放手！”

“我們回去再吵，你的傷等不及。”

“你以為我現在是在跟你吵嗎？江煊，你到底懂不懂我為什麽想跟你離婚，因為你根本對我沒有半點信任！你一直在試探我，一次又一次的把我當猴子一樣耍！你明明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看的清清楚楚，卻任由我傻子一樣為了你到處奔波，你像個旁觀者一樣看著我表演為你癡為你狂！”譚熙語無倫次，疼痛和委屈讓他憋的快要爆炸：“對你，我害怕過，內疚過，心疼過，我從一開始的排斥到後來徹徹底底的愛上你，但你對我的態度從來都沒有變過，自始至終，我都是可有可無的，我一次又一次的被你利用，一次又一次的為你找借口搪塞我自己，那天我說離婚，你反應激烈，我以為你會改，直到你逼著我把離婚協議書送到你面前！”

譚熙紅著眼圈，哽咽道：“你還要纏著我，逼著我，威脅我，到頭來好像全部都是我的錯，我是做錯過事，但是江煊……從我決定把正一生下來開始，我就對你問心無愧！”

“譚熙……”

“對你，我無底線的信任，可是你卻左右搖擺，今天說愛我，明天就突然想吃我，你讓我怎麽跟你在一起？我現在根本不敢相信你對我是真心的，我懷疑你對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假的，你每次對我笑，我都覺得那下面藏著一張血盆大口。我體諒你經歷過的一切，但我不能原諒你一次又一次的濫用我對你的信任來滿足你那變態的占有欲！”

“對不起，你別哭。”

“你欺負我，給我委屈受，還不許我哭？這是什麽道理？”

“那、那你哭……”

譚熙難受的鼻子跟臉頰都紅的厲害，他用沒受傷的手擦了擦臉，“我就知道你喜歡看我笑話！看我為你傷心，你肯定高興瘋了吧？”

“……”說什麽都是錯，江煊不敢說話了。

譚熙抽了抽鼻子，又看了他一眼：“我聽到直升機的聲音了。”

江煊停下腳步，道：“那我們等等。”

譚熙也沈默下去，江正一在江煊背上胡亂的扭，大眼仁兒不停的左右張望，突然聽不到兩個爸爸的聲音了，忙叫了兩聲。

譚熙聽到奶娃娃的聲音，回想自己懷孕的那段時間，委屈又一下子湧上來，他單手捂臉，眼淚掉的更兇。

江煊嘴唇動了動，“對不起，怪我……”他並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脆弱，但望著此刻難過的那麽厲害的愛人，難以啟齒的道：“是我患得患失。你說得對，我左右搖擺，一方面對你抱有希望，一方面又不肯完全相信你，我一直想著利用完就把你丟掉，因為我害怕自己會是先被拋棄的那個，我一直提醒自己做好準備……”

他說不下去。

這種感覺讓他羞恥。

他一直都希望做強者，一直都把譚熙當成命中的宿敵，這個宿敵有時候實在讓他看不慣，但有時候又讓他覺得愛惜。他一直覺得自己比譚熙強大，各種方面，老實說，當他發現譚熙有了孩子的時候，除了一絲驚喜之外，還有一些諷刺。

命定要除掉他的人有了他的孩子，這是多可笑的一件事。

他等著有一天孩子出生的時候羞辱譚熙，但他卻發現，譚熙軟的像一團棉花，就那麽軟綿綿輕飄飄的塞進了他的心口，一下子把裏面塞得滿滿的。有些話他無法再輕易說出口，有些事情也只敢在發狠的時候想一想，只要對上那雙琥珀色清亮的眼睛，那裏面的光讓他醞釀許久的惡毒瞬間蒸發，只餘下一陣又一陣的心慌。

寥寥幾句話，卻讓他覺得自己仿佛被剝光了晾在仇人面前，羞恥之餘又有幾分自惱。

他希望被譚熙崇拜，畏懼，毫無理由的愛。譚熙說的沒錯，這能滿足他變態的占有欲，但這番心事一旦表露，他就會有種低譚熙一頭的感覺，在譚熙面前失去地位，這對他來說是個災難。

直升機的聲音越來越近，譚熙被水光籠罩的眼睛望向他，他抽了抽鼻子，道：“我現在好委屈你知道嗎？”

江煊不語。

“因為，我本來想，我一定要逼著你說，你信我……否則我決不妥協。”譚熙垂下眼睫：“可是現在，你隨隨便便說兩句，我就心軟了。”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賤呀？”譚熙說：“我倒貼傅直的時候，很多人都說他不喜歡我，他只是利用我，但我就是覺得，他只要沒有壞到超過我的底線……我就可以一直對他好……”

“譚熙……”

“我就是，在很多事情上都沒有主見，從小到大，寥寥幾次自以為是的堅持，都是在犯錯……”

江煊皺起眉，譚熙眼淚汪汪道：“我跟你說，你不要笑我。”

“好。”

“其實我，那天在鐘明山，放完狠話，我就後悔了……從我開始不理你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這件事什麽時候能結束啊，我真的好想跟江煊說話啊，我好想和好呀，江煊要是真的因為這件事不理我了怎麽辦呢？但每次這麽一想，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我不能示弱，因為……我要不堅持的話，我覺得我好像沒有尊嚴了……我就一直在倒貼，一直在做很可笑的事情，一直一直，不會被你重視，不會被你放在心上……你會覺得，譚熙啊，很沒骨氣的，反正他離不開我，自己會過來求饒……”

江煊吻住他的嘴唇，譚熙吸了吸鼻子，垂下纖長的睫毛。泛紅的臉蛋可憐又可愛。

“我不是傅直。”

這句話說出來，譚熙頓時扁起了嘴。

直升機找到了他們，去往醫院的時候，譚熙扯了扯江煊，在對方看過來的時候，他軟聲說：“我還是，還是想要……”

江煊望著他，好一會兒，道：“為什麽呢？”

“因為你是江煊。”

因為你是江煊啊，所以我想要你給我承諾。

譚熙想要江煊的承諾，只要江煊說了，譚熙就信。

江煊久久地凝望他，他慢慢低下頭，湊近了譚熙耳邊，江正一在一側歪著小腦袋看他們說悄悄話。

“我發誓，以後，愛你，敬你，信你。”

譚熙的眼睛彎了起來，他皺了皺臉，眼珠子轉過來看看江煊，小聲說：“謝謝。”

江煊楞住了。

他轉開目光望著直升機的窗外，大好的山景盡收眼簾，譚熙溫軟的笑臉在腦海中暈染開，須臾，他轉過來，沈聲道：“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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